检验科是个很神秘的科室。穿过充满药味儿的走廊，终于看到了门牌。
跟喧哗的门诊走廊比起来，三楼尽头的检验科显得非常冷清，大约是下午的缘故，没有多少人来化验。
小小的玻璃窗里，有个人在玩手机。
“请问盛医生在吗？”我问。
玩手机的人没有抬头，“小盛，有人找。”她的喊叫透过一层单薄的玻璃传到走廊，划破了寂静。
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，仿佛正在接受一场深层的催眠。
过了一会儿，旁边的门开了，伸出一个头来。
我努力的回忆着她十三年前的长相，但穿着白大褂、带着帽子的她很难让我确认。
“许老师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十几年后，我的造访让她吃惊不小。
跟在她后面，绕过两个小房间和更多的玻璃柜子，到达指定地点。我知道，检验科有好多规定，比如无菌操作间，是不能随便闯入的。
“知道我来干嘛吗？”我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
我冲她神秘的一笑。看了看四周，像是一个休息室。她妈妈说，不喜欢听他们唠叨，她经常住在医院。
蓝色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平板，画面静止在某个韩剧的首页。
“每天干什么？”我问。
“上班啊。”看到我盯着桌子上的平板，她笑笑，“没事的时候，看看平板。”平板是韩剧的代名词。
这个31岁的“老学生”，在老师面前，还是一如十几年前的腼腆，老实。
“听说你还没有恋爱？”
她恍然大悟。“是我妈叫你来的吧？”
“你妈急了。”
半个月前，她妈妈突然找到我，希望我能开导开导她，顺便给她介绍个男朋友。说实话，我很为难，学业的事我或许能管，但“家业”的事，我未必管得着。但受人之托，忠人之事。虽然这母女二人都是十几年后初相见，不是“走投无路”，她妈妈也不会想到一个十几年前的老师。
我转达了她妈妈的担心，然后，像十几年前劝她完成作业一样，给她提了几点要求。
我毕竟不是学做媒专业的，说起话来，非常蹩脚，而且漏洞百出。
我无法给她提供一个男朋友，我的圈子毕竟很小，在我的周围，三十来岁的剩女有一打，但剩男，一个都没有。苦于资源匮乏，我只能希望她“自寻生路”。
让我惊诧的是，她并不十分着急。仿佛31岁不应该是一个让父母担心的谈婚论嫁的年龄。
“我觉得每天上上班，看看剧，也蛮好的。”
她对“家庭”好像没有明晰的追求，但也不是不想结婚，只是时机未到，跟大多数怀揣梦想的女孩子一样，她非常相信缘分。
我顺口问了一下：“有具体条件吗？”为她“做媒”，不能不打听条件。
她倒是很直率：“帅一点就可以啦。”
我不吃惊。她的妈妈就是这么说的。凡经父母介绍的，大约都是因为未达“帅”标的缘故，被她一一否决。
按照我的社会经验，31岁的女孩子，要找一个“帅一点”的，不是件容易的事。那些“帅一点”的，可能早已被抢购一空，很难轮到31的女子去选择；即使还有希望，估计也所剩无几。
也许，她中了韩剧的毒，就像早期“80后”和“70后”，容易中琼瑶的毒一样。
我突然想起一句话：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很骨感。可是爱做梦的女孩子，总相信自己有双隐形的翅膀，理想一定能实现。她们可能有或自认为有很好的个人条件，所以往往“待价而沽”，即使一时难“沽”，只要假以时日，便能得逞。她等到了31岁，这是个婚恋的尴尬年龄，可惜她暂时还不懂。
这多少有点像某些爱做梦的男孩子，渴望自己的爱人是个大美女，结果，范冰冰们还是嫁给了他人。
他们不知道，真正的美与帅，不是长得美，长得帅，而是越看越美，越看越帅。
她妈妈希望她能面对现实。我转述了这层意思。
她笑笑，那笑意里泛着几分苦涩。
31岁的女孩子，不是不渴望婚姻，但单纯的渴望，又太遥远，解不了渴。
“我也想结婚啊……”
完全不同。她希望男朋友至少比自己要高10厘米，她1.67m。“这是必须的，都怪我自己太高。”她笑笑。
“1.77m以上的胖子可以吗？”我笑笑，我知道那肯定不行，于是开玩笑说：“那就只能到星星上去找了。”我猜想她想要的类型：除了瘦高，还要聪敏、英俊——都敏俊。
可是，她的周围，我的周围，大家目力所及的周围，就是没有都教授的身影掠过；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差不多的，也已经被人牵着了。生活不是电视剧，不可能出现“强拆”，不可能出现惊天大逆转。
我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，所谓“开导开导”，走的还是形式主义这条老路，仅仅为给她妈妈一个交代罢了。十几年前的学生时代，我尚且不能说话算数；何况十几年后，她已经是阅人无数的成人，我总不能希望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相信我，相信我说的话。世上要是有“一做就通”的思想工作，一场对话就能让“天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”，就不会有“剩”这一说了。
对不起，我手里没有都教授。
“老师，谢谢你。”
出了检验科的门，穿过泛滥着浓烈药味儿的走廊，走出医院大门，我如释重负。
有些作为任务的事情，只需应付着去做就行了，不必考虑工作质量。
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：如果她的妈妈再次找到我，我该怎么办。我希望她知道，对于孩子的婚姻，家长都无可奈何，老师也只能徒唤奈何。“我的婚姻我做主”，还是由着她去吧，毕竟已经年过三十，是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。
“祝你好运……”我默默的念叨。
五月初的大街，空气真好，阳光真好，行人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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