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说:“好几年了,学校有些模糊了……”
我开玩笑说:“那我是不是也模糊了?”
她“嘻嘻”(表情)一笑,说:“老师哪敢模糊!清晰得很咧!”
“那就好。”
谢天谢地,她的学校模糊了,她的老师还“清晰得很咧”。
我说:“那我帮你把你的学校变得清晰些吧……”
于是,我打开文件夹,随意给了她几张学校的“近照”。
“一点都没变啊……”她惊讶的说。
“学校哪有什么变化,它可是崭新的咧!唯一的变化是你的老师。”
她的老师老了。
不变的新,在过去里模糊着;退化的老,在过去里清晰着,这不是悖论。
新建的学校,在镜头里还是原来的模样,可是,在她的记忆里,它却渐渐的变色、褪色;而储存在她记忆里的老师,虽然影像清晰,却在一天天的变老——她以为她的老师还是站在讲台上那个毛焦火辣、急功近利的人……
她不知道,她的老师,现在连发脾气的欲望都没有了,曾经的口若悬河也慢慢被小心翼翼取代,他正被岁月一点点的消磨,褪尽了先前的犀利,归档于老气横秋系列,仿佛柜子里某张发黄的牛皮纸。
岁月,成了感伤的话题。而这个二十多岁的孩子,说起过往与人事来,好像比我还沧桑。她说:“看不见岁月的终点……”
我知道她说的“岁月的终点”是什么。工作不久的孩子,在异城打拼,失去了归宿,找不到自己的“岁月”,是常有的事。一些人便在偶尔的闲暇中,放下一摞单据,转过头来,走神到各自的中学时代去找慰藉。
一切都变了,只有他们的中学时代还在老地方,没有变。
我突然想起一句歌词:寂寞才找我……
这是一句独立的话,没有原创的情景,只是暂时借调到这里。
老师就是那个可以任意想起、任意消磨、任意倚靠的人。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些人、有些职业对某些人有存在的意义,大约教师算其中一个。
我愿意被记起,愿意在猝不及防中拿出一点时光来,供任何一个寂寞的孩子去消费。
美丽的风景里有回水,狰狞的岁月经过处,逝水却无法回头。
“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……”但凌厉的岁月不会轻易放过谁。
她聊她的中学时光,让我突然就想起曾经跟无数孩子开过的一句玩笑:“人一旦回忆,就老了……”
“老”去的,未必是岁月,大约是逝去的美好。人的一生中,最美好的一段回忆,好像都停留在自己的中学时代;当中学校园里倍感窒闷的人群,扔掉书本夺门而出,以为外面就是星辰大海了,从此就可以脱缰驰骋了,可是,奔腾了一小会儿后,才发现,这世界,不是那回事,便又不自觉的返身回来,指着某棵树说:“我曾经在这里……”指着某处墙角说:“你曾经在这里……”指着某个楼梯说:“他曾经在这里……”
作为太平洋警察,我当初居然完全不知道他们中的“你我他”竟然敢于瞒着我,“曾经在这里”做着些什么,包括打架、恋爱、逃学……
现在,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,心往何处。在我与她共有的岁月里,她的“未来”还远没有来,所以不急不缓,甚至多少对我的絮叨有过几分厌弃,也偶尔泛起过“不要你管”的念头;可是现在,她的“未来”突然就来了,这让她手足无措。
面对“未来”,失去了方寸的,不止是她。
也许,当初我还能给她“指点迷津”,可以忽悠她哪儿有她需要的风景,有比眼前更美好的爱情;可是现在,她得独自拉着沉重的行李箱,背着沉重的失恋,走向别人的大街……
她曾经无所不知的中学老师,对此却变得束手无策……
“是回呢?还是不回呢?”当她打出这行字,我知道,她不是在问我,是在自言自语。
我不敢、也不会替她做答,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和更多的年轻人一样,就算活得并不如意,也宁愿活在虚假的光荣里。毕竟,人们喜欢“北上广”,那是个让人眉飞色舞的高级名词。
他们明明知道北上广是北上广的北上广,跟其他人无关。
也许,人生就是如此。那什么是“如此”呢?我也不知道。
我说:“我给你唱支歌吧……”
她发来了两个鼓掌的表情,翻译成现代汉语,大约是“好啊好啊”。
“台北不是我的家,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……”
我听到了键盘的歌唱,对话框里,出现了这样的文字。
她却给了我一个小心翼翼的“?”表示这首歌从来没有听过。
“这说明你其实还很年轻”,我感觉到自己笑了。
她还不到听这首歌的年龄……
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,临近毕业的他,也在“台北”,直到离开“鹿港小镇”的第四年,他才开始学会用吉他弹唱这首歌。
她沉默了,也许是去百度里找“台北”去了罢。
“我的歌中和有风雨声,归不得的家园鹿港的小镇……”
在我有些婆娑的哼唧里,“鹿港小镇”和着送给她的这些照片,慢慢的变得模糊起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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