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学不久，接到通知，说是有一个关于教育的市长座谈会，后来因为市里事务繁忙，推迟到昨天下午召开。
事先并不知道有哪些人参加，到会后，才发现除了副市长李丽、副秘书长周文萍和市教育局局长张足意、副局长周汉桥等市、局领导外，被邀请的15个人中，我是唯一没有身份的，其余除一名副校长外，都是一把手。黄石一中是唯一一个有两人参加会议的基层单位。
市长座谈会确定了两个议题：当前我市教育事业(小学、初中、高中)发展的优势、困难和问题是什么？推进我市教育事业发展的突破点在哪里？
没有人会想到，新市长参加的第一次教育调研会是如此的热烈，而且是愈热愈烈，直至最后，因时间关系，一些人抢着发言，会场有些闹哄哄，张局长只好善意的提醒大家：（市长在场呢）不要把会场变成了课堂。“每人发言不超过5分钟”的会议从两点半开锣，到六点半才匆忙结束，可是，四个小时显然不尽兴，如果可以，我想会期估计得一天。优质、务实的会议，再长也不嫌多啊，哈哈！
平常听惯了校长们高大上的台上演说，当着市长、局长的面听他们说真话，机会不多。这次会议的明显感觉是，原来校长和普通老师是一样的，诉起苦来毫不避讳。有位校长竟然用了如下的开场白：“我这人命运多舛……”感觉马上要声泪俱下了。他是说他当校长“命运多舛”，他的“命运多舛”印证了其他校长的说辞：没有被约谈、警告、处分的校长估计没有……
现将大家的发言归纳如下，同时请允许我适当加强语气。
中心问题：从校长到老师，队伍不稳定，工作积极性不高。
具体表现：校长、副校长、中层干部辞职潮；班主任没人干；教师（教研员）离职外调；教学、管理工作相互推诿；宁可工作量不饱满，也绝不愿意多带课……
数据列举：武汉等城市按照基础绩效的2.5倍发放（有政策），人均达到五六万（武汉中小学教师年收入达到12-15万），黄石教师绩效工资仅为2.85万+增量（八九千的样子），课时费3.18元/节，代课费最高14元，班主任起早贪黑，补贴不到20元/天，教育局发放的高考奖金不能作为教师奖励……
再穷不能穷教育，再苦只能苦老师。归结起来，本地教育有如下四梗。
一是待遇的梗。某校长在前人讲的“待遇偏低”的基础上，用强调语气将“偏”改为“太”（入窗斜阳里，我看到了他激动的唾沫星子），态度极不温和。（可惜不能鼓掌，不知道大家的心里有木有掌声）绩效工资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，顶层设计的绩效工资方案存在明显的硬伤，越来越被人诟病。质量奖励、加班值班、教研活动、早晚自习、评优评先等一切开支，都在这份可怜的绩效工资里，导致普通老师带两个班的课根本就拿不回那个“人均”。校长们毫不忌讳的说：老师并不希望别人考好，不希望竞赛，不希望加班值班，不希望各项活动……因为考好了、获奖了、加班了、活动了，就得从他们的绩效里剜肉，他们的“人均”被剜得千疮百孔，所剩无几。有限的绩效工资，在“人均”的固化思维里，成为无所不包的口袋，学校开展的一切活动，不付费没人干，付费相当于是让老师们自己出钱。学校事务不仅限于教学，很多活动又不得不开展（有些活动是上级摊派，只要求做事，不能谈钱，没有单拨经费，一切劳务均在学校的绩效里开支）。大家建议，要保障绩效工资成为每个人的“期望收入”，有些项目，比如高考质量奖励、省市文体活动等，就必须从绩效里剔除、单列，让绩效工资成为教师的实际收入。
二是编制的梗。一个252人的初中学校，临聘教师多达八十人，教师队伍的极不稳定可想而知。学校需要什么样的老师，不由学校说了算，得由人社局“给”，学校来了新老师，不见面就不知道男女。有的学校因为历史遗留问题，表面上“编制饱和”，实际上无人可用，必须等到消化掉这部分无用的“饱和编制”后，才可以引进新人，“这个消化过程至少需要十年甚至更长时间！”编制的梗还表现在教师队伍老龄化严重，老的不退，新的就无法进来。女教师队伍越来越庞大，生孩子的越来越多，学校即使不缺编也缺人，但人社局不管那么多。没有人事权的教育，是让人绝望的。政府应该启动编制新机制，实现“（市县）局聘校用”，解决学校的用人瓶颈。政府要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：是学校办教育，不是人社局办教育。
三是职称的梗。职称也是由人社局说了算的，即使是有限的职称，也不能实现评聘结合，多年来的“评聘分离”，削弱了教职工的工作积极性。有个规模较小的初中，名字很响，叫鹏程中学，仅有五个“评聘合一”的副高职称。很多人评了副高多年，长期享受的却是中级职称待遇，在七级之外艰难度日。“有职称没岗位的普遍现象，加剧了教师的职业倦怠。”
四是安全的梗。春去春又来，花谢花又开，学校的（户外）社会实践活动早就被叫停，根本原因是没有人敢去承担巨大的安全责任。学校是人流高密集场所，是“事故多发路段”，即使不是学校的责任，学校也得“吃不了兜着走”，安全压力导致办学举步维艰。医闹被叫停，校闹无人理。社会舆论对学校穷追猛打，媒体不关注学校的正面宣传（正面宣传一般要收版面费），反将注意力和新闻点放在“出事”上。务求做大做强，人为污损教育形象，践踏教师的群体尊严，成了一些人的“职业追求”。
有了以上四梗，教师自然心有旁骛，又如何能潜心从教？空谈教育教学质量和教师的专业化发展是奢侈的，即使新高考有了顶层设计，但浩大工程的实施者还是教师，如果教师不能自觉开工，或者满腹牢骚，疲于应付，这份蓝图也只是一张废纸。“再如此下去，我们的新高考可能要落后别人五到十年。”校长们说起真话、倒起苦水来，胆儿大得很。我突然看到了校长们可爱的一面。会后，有人说，这算好的啦，在某个更高级别的会议上，某校长还过分些，他说再这么搞下去，跳楼的恐怕是校长了。
最后市长发表重要讲话。她的普通话讲得太好，在欣赏她美丽音质的同时，我记住了其中一句：“待遇不提高，教师就不能集中精力。”她要求会后有人给她提交三份报告：①校长管理新机制；②落实教师待遇，包括单设奖金和绩效工资改革等；③职称和编制等问题。
我说黄石教育大有希望，理由有两条：有一大群不怕犯错、敢倒苦水、越挫越勇的校长替教育谏诤言、说真话，有重视教育的新一任领导的大力扶持（不是支持），这是黄石教育的软实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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