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（左）28岁时和小姨的合影
母亲一生历经磨难。少年家贫，目不识丁，跑堂打杂。十六岁成家生子，养育我们兄妹四人，适逢四年三灾。在那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，母亲的渴望就是家里有一缸米。父亲兄弟姐妹众多，是个传统的中国农村大家庭，母亲顶着烈日酷暑，熬过数九寒冬，在望天湖里，寻找足以让一家人果腹的杂粮。正是母亲的辛劳节俭，一大家人才熬过了最艰难的饥荒时期。带着我们兄妹四人，母亲帮扶父亲建立了逐渐温饱的小家。母亲常常昼夜不分辛勤劳作，白日下地干活，夜间操持家务。小小煤油灯下，母亲熬过多少黑夜，让我们穿上令玩伴眼馋的光鲜衣裳。每当同伴们羡慕我美丽的花布鞋时，我总是为有这么一位勤劳能干的母亲而骄傲自豪。
我们一个个长大，各奔东西。母亲常常挂念在黄石工作的三哥，那时候，他住单身宿舍。母亲放心不下，经常来看他。可就是在忙碌恍惚的一瞬间，母亲历经飞来横祸——飞奔而来的火车无情地吞噬了母亲的一条腿。五十一岁的母亲在医院里熬过月余，始终没让远在他乡读书、准备高考的女儿我知道。高考中途，我碰到了多年没见的初中老师，他问我母亲恢复得怎样，我才知道母亲正在痛苦中挣扎。
母亲50岁时去武汉看父亲，在中山公园留影
泪水湿透了我的历史试卷，我在哭泣中完成了考试。母亲的后半生在孤独和不便中度过，却仍然帮着我们兄妹带孩子、做家务，不管有多么不便和苦楚，母亲从不言及，以柔弱的身体，微薄的体力来帮助自己的孩子，将一代又一代培养成才。我成家后，母亲总不忘言传身教，不停的在我耳边唠叨，告诉我要孝敬公婆，尊重丈夫。她把一生的优良品质传给了她唯一的宝贝女儿。丈夫是生意人，来往朋友多，母亲总教我待客之道。母亲的话让我至今念念不忘。母亲朴素的人生观，就是留给我的用之不尽的精神财富。
母亲曾流露出对邻家儿孙围满的天伦之乐的羡慕。可我年轻无知总体谅不到母亲的孤苦，总是声称工作忙而没能伴母亲左右。逢年过节，母亲总在门前守候我的归来，而经历旅途劳顿的我却常常到家时面带不悦。母亲惶恐地问候我们，路上不好走吧？累了吧？我们这儿路不好啊。可怜的母亲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小心安慰着她日夜心系的孩子。直到有一天母亲悄然离去我都不曾满足过老人的愿望，总是来去匆匆。我总以为母亲会长命百岁，会等我空闲了再陪伴。谁知道“树欲静，而风不止，子要养，而亲不待”。一辈子早起的母亲就在最后一天没有起床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。面对安息的母亲我一时难以接受，我悲痛地哭喊：妈妈，你还没有向女儿道别呢，您的悄然离去是在责怪女儿吗？您该有好多话要向我倾诉的，是您等的太久了吗？
母亲走了，留下孤独的老父亲。每当我看到老父亲纵横的老泪，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失去之痛。我想起余光中老人的诗：乡愁是矮矮的坟墓，你在里头，我在外头。门前栀子花开得茂盛，可物是人非。我再也看不到母亲迎接我到家时愉快的神情，听不见母亲唤我的乳名。我怅然坐在母亲的床前，看着母亲的照片，只能用泪水表达我的思念和阴阳相隔的无奈。
母亲59岁时在家中留影
母亲走了，给我留下多少遗憾。年青时漂亮的母亲，老年时依然讲究干净整洁。我爱给母亲买些漂亮的衣裳，可母亲总说穿不完叫我不要乱花钱。我回答母亲说，我年少时您让我美丽自信，您老了，女儿想让您成为全村最美丽的老太婆。可我“美丽的老太婆”还没等我实现心愿就走了……
伤心自责充满我的内心。每年清明时节，我怀着阴郁的心情奔走在去母亲墓地的田间小道上，眼泪一路洒满金黄的油菜花上。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静静地安息在这片青山绿野间，将一切痛楚和疾苦埋在心里带入这片静土。我抚摸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，再一次念念悲戚的碑文，声声呼唤：妈妈，我多想拥抱您，我想对您说，我想您，想您，想您……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