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正宇,武汉理工大学学生,毕业仅一年半,就用一根登山绳,结束了自己年仅24岁的生命。
3岁时,父母离异,不久父亲再婚,去绍兴打工至今,罗正宇随爷爷奶奶长大。
离婚后,母亲想见儿子的念头被奶奶断然拒绝,此后母子基本失去联系。
与继母关系陌生,“很少叫她”。
农村留守儿童,童年遭遇父母离异,隔代养,缺少父爱、母爱……罗正宇从小便养成了“憋屈”的个性,堂兄说:“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。”
但个性内向并不妨碍他会读书。2010年,罗正宇考入武汉理工大学本硕连读,被评为“武汉理工大学三好研究生”。
大学的六年,基本没有见过父母,没有谈过恋爱,从不与女生搭讪。
但他不是不渴望被人关注,只不过“求关注”的做派几近自虐。一次与室友打赌,说自己可以穿门而过,于是便从门上的小窗户里爬了出去。这不算“逗比”,有舍友的目瞪口呆为证。
2016年6月,23岁的罗正宇从武汉理工大学交通运输工程硕士专业毕业,轻松走进了一家大型国企,以技术员的身份进入城市轨道工程有限公司,不久被分到杭州项目部,起步工资税后5400。
杭州离父亲打工所在地绍兴很近,他没有去过,两个月后,父亲去杭州看他,宿舍里有空调、洗衣机。
但他并不快乐。他正在遭遇每个初入职场的年轻人共有的烦恼:工作环境不如意,既苦且累,白天工作,晚上整理资料,经常加班,从事的具体工作与所学专业几无关系,收入无法体现个人价值,研究生毕业,“仅比本科生多17元钱”……
但是他不会在父亲面前流露他的烦恼,没有什么文化又缺乏感情基础的父亲也不会关注儿子的内心。
“我现在从事的工作就像没上过六年大学”,几个月后,罗正宇突然要辞职。内向的人缺乏韧性且固执如牛,一切的规劝都是耳边风。他终于放弃了技术管理和生产监督方面的工作,放弃了税后5400元的月工资,放弃了单位包食宿的待遇,从杭州回到武汉,自费学习计算机编程。
没有人能理解他放弃优厚的条件毅然决然离去。也许他只想要一间封闭的工作室,但流动开放、混乱嘈杂的建筑环境让他无法适应;也许他与陌生人交往的经验值为零,却要成天与形形色色的建筑工人打交道;也许他从三岁开始就躲进了仅能容下自己的象牙塔,现在却要他进入一个鱼龙混杂的大工棚……
没有人知道,从他离职到自杀的这一年,他去了哪里,干了什么,日子是怎么过的。他的父亲、母亲、继母、兄弟、导师、同学……全世界凡是认识他的人,都“说不清”。
离职半年后,他联系过爷爷(那是他在人世间唯一信任的人)一次,说自己在武汉一家公司上班,月薪一千五。
“人间蒸发”一年,他突然在QQ里说:“哥死了……”同学就回复了一个表情;接着又发:“哥现在什么都没兴趣了啊。”这次,没有人回复。他的同学不会想到,十天后,真的“哥死了”……
两天后,他又给这位同学发了一条QQ信息:“唉,悲哀……”再过八天,他真的就把悲哀留了下来……
也许,苦闷彷徨的年轻人,这方面的感慨非常多,牢骚几句很平常。倍感生活艰难的职场新人,谁的对话框里没有几句亚健康的感慨?自己正值苦闷,哪有精力关注他人的悲哀。这个群体,起步注定悲苦。
“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。”跟他一起长大的堂兄说对了。
离职的这一年,他靠什么维持最简单的生活,在哪里生活,如何生活,没有人知道,也不会有人在乎,就像罗正宇,也从来没有在乎过任何人。
他死后,人们打开了他的支付宝,才捕捉到他的行踪:他像一个流浪汉,一年来辗转在江汉路、胜利街、上海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,地点是网咖、便利店、炸酱面馆、水果店,根本没有什么公司。唯一可以查实的是他死亡时住过的旅馆,恐怕是全武汉最简陋、最便宜的旅馆,200元包住四天。
他的手机留下了一组惊悚的数据。离职后五个月,收入几乎为零,月支出两三千;后几个月平均收入一两千,支出四千到六千,同时还要按期还借呗和花呗;2017年12月支出一万二;2018年1月收入六千,支出一万二。手机里13个网贷APP,仅死前两个月,分期欠款就高达五万多。
原来,他是靠“理财”艰难度日,才熬到了死亡。
“小伙子可以的。硕士?就这样?读书读成这样?你等着上门吧。”
“我就是对你太好了,年前没有给我清帐,我能让你过个好年,我跟你姓!!”
……债主们不知道,他再也看不到任何催款信息了。
他的支付宝余额仅有七毛一分钱,自杀时穿的一件酱色棉袄,破烂不堪,空空如也的背包里仅有1元现金和一颗大白兔奶糖……
2018年1月29日早晨,人们发现他破破烂烂的挂在房梁上。
再熬半个月,就是万家灯火、呼朋引伴、走亲访友、阖家团圆、大快朵颐、幸福快乐的戊戌年春节了……
而罗正宇,再也看不到爷爷的泪水和哀嚎,看不到父亲的忏悔和顿足,看不到同学的唏嘘与惋惜……
“我很早以前就意识到,儿子交织在亲人的复杂关系和恩怨中,家庭对他的影响很大。”为什么非要等到儿子死后,父亲才有这样的幡然醒悟?
元宵节后,父亲特意来到儿子生命的最后落脚地,在儿子苦苦挣扎过的地方来回走了三四趟,最后,他在儿子去过的理发店,花了同样的价钱,为自己理了一个新发……
我想象着父亲的新发型,该像个修剪齐整的句号,只可惜父亲一生之中为儿子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,儿子竟然无法看到……
这个内向的、固执的、苦闷的、无助的、潦倒的、落魄的、孤独的、绝望的、成绩优异的孩子,在毕业后的一年半里,在离职的一年里,在生命的最后四天,有过怎样的痛苦与挣扎?有过怎样的彷徨与绝望?没有人“说得清”,他终于离开了这个让他纠结了二十多年的世界,消逝在春节前一个寂寞寒冷的冬夜里……
多么的希望天底下的父母,能少专注自己的独特感受,把一部分目光投放给孩子;为人父母者,就算自己的日子再不如意再悲催,也要为孩子学会隐忍……
可怜的孩子,他的悲哀已经熬到了尽头;但更多的苦闷还在人世间继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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